瑾裏個人畫展開幕的第一天, 人多如潮湧。

現代人多浮躁，能靜下心來去觀摩畫展的人不可多得，大部分人是沖著瑾裏本人來的。

只可惜, 今天瑾裏沒來。

瑾裏所畫的肖像畫總是被捧得很高，這次畫展也是超寫實主義的肖像畫。

“你看, 裏裏就是個顏控。”程清畫拉扯著弟弟往裏面走, “不過她畫的人裏，就你最好看，放心吧。”

程清弦目光落在潔白墻面的畫上，心潮莫名湧動, “這些……是誰？”

墻上有男有女, 一個比一個好看，肖像逼真細致，一直盯著看的話，感覺紙上的人下一秒就要走出來。

“這男人的淚痣, 跟你挺像。”程清畫神情忽然變得詭異, 畫的主題是《喬》，根據瑾裏的習慣, 畫上的男人是姓喬，喬的氣質偏冷，冷漠的冷, 是洞悉世事後漠視一切的冷, 跟弟弟清冷幹凈的氣質區別開來。

但是不可否認, 這男的很有魅力, 他像是在註視著自己的愛人, 這眼神, 她倒是在弟弟身上看過, 弟弟看著裏裏的時候，也是這般勾纏，溫柔克制。

這麽好看的男人，竟然沒有被網友挖掘出身份，真是不應該。

看來是很低調。

程清畫側頭看程清弦，發現他盯著的是另一幅女生的肖像，貓一樣慵懶神秘，而她懷裏的確也抱著一只跟她風格極其不搭的無毛貓，無毛貓的眼神很是兇惡。

“好漂亮的女生……”她以為裏裏的氣質已經夠獨特，沒想到這個女生也是一眼就能抓住她眼球。

沒等程清畫細細研究，身旁的人已經著迷一樣繼續往裏走，最後他定定站在盡頭那幅女孩的肖像前。

“清弦，怎麽了？”程清畫看到他這模樣，難免有點心慌。

相對於其他肖像畫裏人物的精美貴氣，這幅畫上的女孩穿著破爛，那頭柔順的長發一直垂到臀下，如同海藻般色澤光亮，女孩的眼神含笑，眉目間更是靈動漂亮。

程清弦視線膠在畫像上，大腦刺痛著，仿佛被人用刀不斷地反覆地絞著，他沒見過她，沒見過這些肖像，為什麽卻無端感覺到熟悉……

他還沒法捋清那些淩亂的思緒，但是一個念頭去格外清晰。

去見她。

他現在必須想要馬上見到她。

從美術館到瑾裏的住宅要四十多分鐘，程清弦看著那道門，輸下一串數字，門鎖竟然開了。

這密碼跟他家裏的一樣。

屋裏很安靜，空空蕩蕩的，明明有陽光從落地窗外灑進來，但是依舊給人一種難掩的冷意。

女生是躺在沙發上的，手裏抱著一本畫冊在心口前，她像是睡著了。

程清弦站在玄關，遠遠看著，呼吸也變得緩慢，按捺著心中的壓抑和沒由來的恐懼，他靠近沙發。

“裏裏……”他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，他有太多話要跟她說，有太多問題要問。

可是他沒有得到回應。

女生膚色蒼白近乎透明，仿佛太久沒見過陽光，唇色也透露出病態的顏色，他手掌輕握住她手腕。

她瘦了很多，手很涼。

他只是頓一下，動作變得更加溫柔，他將她抱起來，往房間走。

“啪——”

畫冊落下，砸到鋪著的地毯上，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音。

女生的手垂落，在半空輕輕晃了一下。

“再累也要回床上睡，忘了答應過我的麽？”程清弦壓著嗓音，將人放到床上，微合的眼眸，浮現血絲。

不過他沒松手，他躺到她身側，收緊手臂，將她擁入懷裏。

因為太過用力，精神太緊繃，他手臂上青筋凸起，很是嚇人。

以前每一次這樣抱著她，他都感覺無比滿足，如今卻怎麽也填不滿缺失的心臟，他的世界也瞬間陷入灰暗，再也沒有光亮。

滾燙的淚浸濕眼角的淚痣，他埋首在她肩窩，柔軟的發絲拂面，就好像她在用手輕撫著他。

程清畫太擔心弟弟和瑾裏的狀況，她打幾通電話都沒人接，於是也趕了過來。

她之前來過瑾裏的住房，輕車熟路進屋後，站在主臥門口看進去。

房內開著空調，冷得要命，她弟弟抱著瑾裏，兩人之間的氣氛十分壓抑，讓人輕易感覺到那股悲慟和窒息感。

她心頭一跳，總覺得不太好，於是喊了一聲，“裏裏，清弦？”

她緩緩走近，忽然腳步停下，僵硬地舉起手機，眼淚一下子湧出來。

“裏裏怎麽了？”

她雖然是這麽問，但是卻已經下意識撥打了急救電話。

“別吵，她睡著了。”程清弦輕撫著女生後腦，將她的臉微微轉向自己懷裏。

程清畫見到他恍若丟了魂似的臉，心中已然浮現一個讓她恐懼的答案，裏裏的臉色太過蒼白，一點兒人氣都沒有，哪裏是睡著了……

裏裏，死了。

——

某個空間裏，瑾裏盤著腿坐在虛空中，看著自己死後快速變幻的世界，神情冷靜。

她只是離開那個小說世界，沒有像往常那樣留下覆制的意識而已，所以在他們眼裏，她死了。

她猝死的消息一出，網上就炸開了。

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，所有人都還等待著看這次畫展之後蕭瑾裏會被推到什麽樣的高度，那些吸引無數人前往打卡的肖像又會拍賣出什麽樣的價格，但是沒想到等來的竟然是這樣一個消息。

一開始大家都以為是惡作劇是傳謠，但是官方消息出來時，他們卻不得不相信，今天沒能出現在畫展的蕭瑾裏，真的離世了。

毫無預兆。

連醫院方面都說，她身體沒有任何異常，她就是睡一覺，呼吸就沒了。

全網為之哀慟，說她只是渡劫結束去往更好的世界了。

瑾裏低下頭，閉目休息，她覺得對不起的，就是和自己親近的人，可是她又必須這麽做，因為她不屬於這個虛擬的世界，蕭季也是。

“如果他沒能脫離呢？”

系統問。

程清弦如同行屍走肉，哪兒都沒去，就在她的房間裏，呆呆坐著，往日清雋的臉憔悴不堪，旁人來勸說，他是一句也聽不進去。

太慘了。

系統不忍心看那畫面。

瑾裏卻忽然擡頭，定定看著虛空畫面中的男人，男人緩緩掀眸，無神的眼仿佛穿破時空看過來，正對上她的視線。

下一秒，畫面暗了下來。

瑾裏聽到什麽崩塌的聲音，連同她都能感受到劇烈的震動，系統滴滴的聲音一直在提醒著什麽。

瑾裏沒有慌亂，意識沈沒時，她隱約聽到一聲清冷克制的嗓音。

——裏裏。

那是屬於蕭季的聲音。

——

陰暗潮濕的小單間，身形單薄的女生躺在鋪著涼席的鐵架床上，薄薄的眼皮下眼球在急速轉動，像是處於讓她十分不安的夢中。

她身上連被子都沒有，而她只是隨便披著男式寬松的灰色短衫，搭配著沙灘碎花短褲。

倏地睜開眼，她從床上坐起，深深呼吸著，小手抹了一把冷汗。

“時間回溯會讓宿主記憶缺失，系統暫時進入休眠……時間回溯會讓宿主記憶缺失，系統暫時進入休眠……”

同樣的聲音在腦中播放好幾遍，讓瑾裏頭疼欲裂，這是怎麽回事？

哪裏來的奇怪的聲音……

她是生病了嗎？

“你是誰？”瑾裏雙手抓起短衫衣擺，往自己臉上擦，將汗水抹去，不過心臟還是劇烈跳動，讓她很不舒服。

腦中的聲音已經消失，瑾裏坐在硬邦邦的床上，緩過來後，很快將這事拋在腦後。

她摸著肚子癟下去的肚子，可憐兮兮嗚一聲，動作迅速滑下床。

她想她的魚塘了。

明明她昨天晚上才回去游過泳，不知道為什麽今天醒來就想得慌，好像已經過去很久似的。

她剛剛化人形半個月，拿著池塘底下撿來的一只手鐲換了九百塊，租下這個小單間後，身上的錢就所剩無幾，但是她買了很多饅頭，她不喜歡吃，但是饅頭便宜，吃了才不會餓死，所以她已經吃了半個月饅頭。

打開小冰箱，她從冷凍層拿出一個饅頭，正要像往常那樣放去蒸，但是她腦子裏卻浮現一個菜譜，饅頭解凍切片，沾雞蛋液，下油鍋炸……

啊，好好吃，快要把她饞哭了。

但是，好麻煩，而且她沒有雞蛋。

瑾裏最終還是慢吞吞將饅頭放進小蒸籠。

她在一旁盯著火時，忽然看向自己的牙刷，默默拿起來。

當魚才不用刷牙呢。

十分鐘後，瑾裏盯著那個冒著熱氣的饅頭，竟然一點兒胃口都沒有。

她看一眼墻壁上掛著的陳舊的木頭掛鐘，拿起饅頭往外走。

她已經睡到大中午，還挺罕見的，她還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夢，但是現在絞盡腦汁去想，卻一點兒印象都沒有。

她感覺那道奇怪的聲音說的是真的，她可能少了一些記憶，不過要等那個東西醒來後，她才會得知。

又或者，她會慢慢想起來。

瑾裏的出生地在北市老城區一片古建築群中的池塘裏，這裏已經被政府保護起來規劃景點區域，每天都有很多游客。

一張觀光門票要20元，瑾裏咬著牙齒，眼裏冒出淚泡，她也是萬萬沒想到自己回家都要給門票。

昨天晚上她是偷偷溜進去的，現在這麽多人盯著，她不敢溜。

不過瑾裏很想家，最終還是掏了錢。

售票員小姐姐看著她，幾次欲言又止，這小妹妹長得好漂亮啊，可是她怎麽穿得奇奇怪怪的，腳上還套著藍色人字拖，這難道是今年流行款？

瑾裏沒管別人怎麽看自己，她拿著票，看到好幾個穿著漢服的年輕人，她還忍不住誇一句，“哇，你們好好看啊。”

發自真心的讚美，當即讓幾個人都害羞地低頭笑，還齊齊朝著她作揖。

旁邊不明狀況的人看到這一幕，紛紛舉起手機拍。

瑾裏卻迅速溜進人群，過閘驗票去。

畢竟是白天，瑾裏穿過一座橋，來到人少的角落，默默蹲在一邊玩水，心裏惋惜不能變成魚魚。

這一玩，就玩到天黑。

離開景點後，瑾裏心裏只剩下後悔，哪裏玩水不行？為什麽非要花二十塊回家玩呢？現在好了，沒錢吃東西了。

瑾裏沒有馬上回租房，她在街上晃蕩著，路邊試吃的檸檬茶，小蛋糕什麽的，她全都去吃一遍，但還是很餓。

晚上九點，瑾裏準備回去蒸饅頭吃，但是半路又轉了方向。

她感覺到有一股熟悉的氣息在附近，好像是屬於她身上的力量。

雖然只有一點，但是她依舊能感覺到。

好奇之下，她便朝著那個方向走，她連車都坐不起，不到兩公裏的路，她硬是走了十五分鐘。

車來車往，瑾裏走過十字路口，看到路邊站著的一個高大的身影。

他很高，穿著一身黑，如名模般挺拔的身姿，俊美無儔的臉，引得過路人都會忍不住看上幾眼。

可是他一直垂著頭，長睫在眼下留下陰影，讓人看不透他隱藏的情緒。

瑾裏嘖了一聲，覺得他怪可憐的，但是又不知道哪裏可憐。

瑾裏看著他，慢慢靠近他，甚至還擡頭，往他身上嗅了一下，隨後她問，“你，要不要跟我回家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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